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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在荣耀圈混得再怎么风生水起，为国挣了再多光，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正一年又一年往三十大关撒腿儿狂奔的正常人的事实。作为一个各方面都倍儿令人……惋惜的二十多岁小伙子，没退役之前家里人还按捺着某种冲动，这一退役气氛就愈发诡异，叶修好容易过年有空回趟家，打眼一瞅自家亲弟一副精英派头晃过来，一边搂着一女的。

叶修大惊失色，忙拉着叶秋偷偷问：“你过年还敢带着小老婆回来？老爹不抽死你？”

“滚。”叶秋说，揪着他衣领子隐晦地往某处一指，“那女孩，爸指定了给你相亲的。”

叶修如遭雷劈，玩命挣扎：“啊？相亲！”

“是啊，你不觉凭你自己这德性，你就快要孤独终老了么？”叶秋牢牢把着他领子不放手，凑过去悄悄又道：“这次单独给你和她留了俩挨一起的位儿，好不容易找了个看你顺眼的人，好好把握，别辜负了爸的一片心意。你说，她是怎么看得上你这……”

叶修浑身僵硬，顺着叶秋手指往旁边一瞅。

女孩子小小的一只，和他身高差刚好处于最佳契合的范围之内。

长相没有特别出挑，但五官端正，气质温婉，绝对是老爹老娘都喜欢的类型。

此时正和一个叶修认不出来是谁的亲戚交谈着什么，举止优雅，从容大方，粗略审视下来基本没啥可以挑的毛病。

最难能可贵的是居然看上了他这块邋里邋遢的……

“……牛粪啊？”叶秋说。

叶修一把给他的手打开：“滚蛋，你哥我这叫璞玉。”

各方面都不错，父母能给他介绍来相亲估计也挺门当户对，显然是媳妇的绝佳人选，可惜横看竖看都不来电，注定得辜负老爹的心意。

叶修捯饬了一下衣领子，在叶秋满意的目光里摆出最搔首弄姿的仪态向相亲对象走去，在女生微微皱了下眉的同时，潇洒地转头，一个烟圈吐在亲戚脸上，说：“你好，美女。”

绝佳媳妇人选呆若木鸡：“……”

女生气飞了，亲戚也气跑了，叶修觉得他留在这里迟早挨一顿批，于是悄然离席。

刚晃荡出去两条街，他摸出根烟叼上，迎面碰上一面善的大小眼，定睛一看，王杰希。

他俩一对视，叶修心里一咯噔，顿时感觉今儿天要下红雨。

王杰希风流倜傥，气度迷人，外罩爆款洋气毛领红外套，内套简约舒适居家毛衣，一步两步向他款款而来，下面支棱两条长腿，像极了月老没啃干净骨头的奥尔良烤鸡。

叶修盯着他，用十秒钟思考自己要不要直接和老对手擦肩而过……终究不妥，毕竟满打满算大半年没见面了，到底打个招呼总不会脱层皮。

于是叶修站在原地没动，当王杰希走到离他两步远时转了个身，道：“哟，巧啊。”

“好久不见。”王杰希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叶修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叶修在两个“不见”之后顿了顿，本来还在琢磨接下来说什么，这会儿顺理成章地被吓了一跳，见鬼了似的左右望望，然后一低头，对上了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

刚才突兀插进来那个鹦鹉似的声音正出自他口中。

叶修和王杰希牵着的小孩对视了起码有半分钟，大冬天的他愣是出了一层白毛汗，懵在原地几秒才说：“你儿子啊？”

“啊？”王杰希说。

“老王你这，这……挺可以的啊！啥时候结的婚？咋孩子都这么大了？之前没听说过你结婚这消息，封锁得挺严实嘛，不会是未婚先孕吧？”叶修连串秃噜。

他嘴比脑子快这习惯还是在役时养成的。

赛场上遇到别的情况还好，如果碰见黄少天那类把他嘴堵上就不会打游戏的垃圾话之王，叶修不可能在听懂并准确回复他每句话的同时还能心无旁骛地对战，毕竟他也只有一个脑袋，得留着处理更重要的消息。但叶修又不是被动挨打的人，要他沉默可以，但要他迎头三闷棍还不放一个屁那真的太难了，被垃圾话了自然是要回嘴和骚扰的。

既要不受干扰地打游戏，又要满嘴胡言扰乱对方思绪……养成这个习惯也是某种必然，赛场上越聒噪的人越深得其精髓，修炼成黄少天那个等级的人，那绝对是一开嘴炮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飚什么的诡异状态。

简而言之，就是说的话都符合当下主题，但是绝对不过脑子。

直到现在，大脑一次性接收到暂时处理不完的信息时，叶修的嘴就立刻开始放飞自我。不是他想飞，是以前不飞打不下去，现在不飞憋得难受，要改掉这毛病，还得再过十年。

小孩子话说得还挺顺溜，但显然没见识过叶修这连珠炮的阵势，顿时怔在原地。

王杰希倒是挺适应他这样，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叶修进入了何种状态，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多了，这我堂弟。”顿了一下，又笑笑，“大他二十岁。亲戚多，辈分儿都岔了。”

叶修呆滞的目光这才从孩子那转移到王杰希的脸上。

小男孩看上去乖巧得很，扯扯王杰希的衣袖，后者便蹲身把他抱了起来，他用力抱紧王杰希的脖子，小小地喊了一声：“哥。”

“诶，乖。”王杰希颠了颠他，转头对叶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没什么老对手见面的激动，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啥，我怎么不能在这？再过两条街就我家。”叶修说，“好容易想着退役吧能好好歇歇了，大过年就给我玩儿相亲，你说这？没道理啊。”

两人间的气氛有一个微妙的凝滞，王杰希说：“你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怎么不相？”

叶修呵出一口白气，摇摇头，“没看上眼，没啥感觉，就这么相了不是害人家姑娘么。我弟说她对我有意思，我都没印象见过她，你说好好一女孩子，没事儿栽我身上干嘛。”

王杰希小堂弟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往他身上瞅，叶修看了几眼没在意，谁不是从小孩儿成长起来的，见到亲戚和别人拉一些听不懂的呱，难免会有点好奇。

王杰希轻嗤一声，道：“倒是，你现在也不像能收心的人。不安分点，怎么组建自己的家庭？你就看你这样……整天闹腾个没型，谁能愿意跟你。”

“谁说的，我这是尚未找到真爱。”叶修说，“再说你不也还没结婚呢，怎么，找到对象了？还是订婚了？能正大光明地来嘲讽我了是吧？来，讲？”

“……没。我比你小好不好？”王杰希用脚蹭了蹭地上的碎雪，“所以你跑出来了？”

“刚开始没跑啊。”叶修跟着踢了一脚冰壳，“然后我一口烟把相亲对象吓跑了，想着这么过年也得挨我老爹熊，不如出来避避。还能抽烟，多抽几口烟，快活似神仙。”

“你是该收收心，又不是还在打游戏了。”王杰希说，接着后知后觉地一皱眉头，“你要抽烟？”

叶修晃了晃手中的火机，“刚打算点呢，就碰到你了不是。”

“那你别在他面前抽，我们先走了。”王杰希兜着孩子就往回走，走了两步转过身来，侧头对着小堂弟说：“来，和叔叔说再见……嗯？”

叶修还没来及吐槽王杰希的堂弟喊他叔叔这件事，就看着小孩儿揪住王杰希的胳膊肘，特兴奋地摇晃摇晃，指着叶修对他说：“哥，是他！！”

王杰希一愣：“……啊？”

叶修跟着：“啊？？”

他对这崽子完全没印象，第一反应就是战队里见到过没注意，但这小孩看上去又不到能进青训营的年龄，再说兴欣青训还没办起来，嘉世这几年的小豆丁们他也见不着面，更早几年这家伙估计还没出生……这就更不可能了，哪儿见的，哪儿认识啊？

王杰希比他愣神早，也比他先反应过来，问道：“嗯？是谁？”

小家伙的回话根本没给人喘息的空间：“你的桌子上的照片，就是他！”

叶修一惊：“？？！”

王杰希一噎：“？！！”

叶修看瞅着王杰希胳膊一哆嗦，差点把祖国未来的花朵摔地上，连忙上前两步托了下，忙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刚才小堂弟丢下来一个什么样的深水炸弹，顿时扭头去看王杰希。

王杰希的表情挺像惊恐后强撑出来的淡定：“……什么？我桌上哪有照片。”

堂弟完全没意识到这几秒内面前的两个大人心理活动有多丰富，在他臂弯里扭了两下，还不满地嚷嚷起来：“你撒谎！今天出门之前还看见你摸他的，就是他，才不会有错。”

摸……他……

叶修一抖，下意识离王杰希远了点：“？？？”

……摸？？

孩子童言无忌心直口快，但这个字听到两个成年人耳朵里意思就没那么纯洁了。一向沉稳泰然从容不迫的王杰希说话也结巴起来：“哪里，什么，没有，摸什么了？我没摸……”

这磕磕绊绊的，完全不理直气壮，一听就有鬼。

刚刚还否认桌上放了照片，下一秒就开始反驳自己没“摸”它了，这自相矛盾的。

啧啧啧。啧。

刚还以为这小兄弟看自己那么久是对自己好奇，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确认。

这年头月老牵线也买一送一么？相亲被跑了，还非得制造个偶遇，劈头盖脸真给他下了一场避无可避的红雨。

叶修已经不想看王杰希是个什么瀑布汗的表情了，这一嘴戳的，他自己的心都直抽抽。过了足有十几秒，那边王杰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那是……擦干净，什么……摸……”

他是反应过来了，但思维越清醒越能体会到王杰希的尴尬，于是谨慎地选择不说话。

小堂弟一噘嘴：“就是摸！摸了好多次！”

还转过身对着叶修喊：“真的，我看到的，你信我！堂哥他骗人！”

眼瞅着王杰希一脸快崩溃的样子，就要甩手把人往地上丢，叶修连忙圆场：“是，摸了怎么样嘛，摸了就摸了呗！小家伙乖啊，让你堂哥抱你回去抽……吃，吃糖好不好？”

他在“吃”上打了个咯噔，差点顺口说成让王杰希带他回去抽烟，情急之下反应过来，好在脑子转得迅速，甜食又是小孩儿的克星，这一哄总算让小堂弟住了嘴。

王杰希早就尴尬得恨不得把脸皮撕下来扔地上踩两脚，旁边不停为难他的三百分贝大喇叭终于停止叭叭，他拎着堂弟连招呼都没和叶修打，只点了个头，转眼就没影了。

叶修在外头又溜达了一圈，再没什么奇遇，就颠着小碎步回了家。被声如洪钟的叶老爹训斥了一小时，然后因为中途叶修笑出了声而又加训半小时之后，他掏着耳朵迈着轻快的步伐飞回自己房间，掏出手机……四十分钟之前，王杰希来了条消息：不好意思啊。

二十分钟前，又消息了一条：真的不好意思，小孩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十分钟前，您的好友王大眼撤回了一条消息。

五分钟前，最后一条：是有一张照片，但是苏黎世那次得冠军的合影，没别的了。

明明慌得要死，语气却偏撑着淡定。

自从他离开联盟，和王杰希也大半年没互发过消息了。此时看见那个陌生中带着点熟悉的头像出现在消息列表的上方，叶修靠着门板，仰头无声地笑了半天。

这缘分呐。

笑完了，叶修回他：没往心里去啊，放心。就是那合影我想起来自己没存，你那还有的话给我传一份儿呗？

王杰希消息回得贼快：2025苏黎世荣耀世邀赛合影留念.jpg

叶修两下收了图片，又发道：把你桌上那张也拍张照给我瞅瞅，赶明儿我也洗一张放桌上，参考一下你相框。

这下王杰希消息就没那么迅速了，过了半分钟才发回来：不了吧，我这个也不好看。

明明这件事薄的差一层窗户纸就破了，他偏要给叶修最后转身离开的空间。

王杰希啊。

叶修敲了这四个字发过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就没意思了吧？露馅儿就大方承认呗。

结果王杰希还在回避，在话题被挑得这么明白的情况下居然来了一条：我要睡了。

那哪能睡。叶修抬手就给他挂了个电话过去，第一次响铃响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第二次被人手动挂断，第三次响了五六声，对方终于接了。

王杰希的声音平静无波：“叶修，我真要睡了。有什么话……再说吧，晚安。”

还晚安，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人就找不到了。

叶修威胁他：“你敢挂？你挂了我明天就问老冯你家地址，反正一个市，方便。”

王杰希是真准备挂电话，听了这句气得呼吸都粗了，还愣是没挂断，但也什么都没说。

“你听我分析啊。”叶修说，“你肯定不会主动拿这种照片去给你堂弟看吧？那就是他偶然发现你摆了照片这件事了。王大眼啊，你说到底得是多牛逼的眼力劲儿，才能在那么多人头里记住我的长相，再在我跟你讲话那段时间把我认出来啊？不能吧？”

王杰希沉默着，没有回答。

叶修继续说：“我寻思着我也不是什么帅绝人寰的长相，要这小子现在都能在一堆穿得差不多的人里准确把我挑出来，那你应该撺掇他爹妈把他送去特殊部门，不然屈才啊。”

他停了五六秒，听见王杰希有点抖的声音：“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八道，但你还和我死犟不承认啊？”叶修感觉自己抓着手机的指头都有些颤，“王杰希，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确认，你告诉我那张照片……到底是怎么的？”

王杰希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就在叶修几乎以为对方下一秒要哭了，并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宽慰大男人的话的时候，他啪地挂断了电话。

“……”叶修盯着手机愣了会儿，“啥？”

他刚想再拨过去，一条来自王杰希的新消息蹦了出来。

打开还是一张照片，因为拍摄者手没放稳，所以画面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一张书桌，书桌上有台灯的白光，入镜的半块键盘和大半个电脑，以及放在电脑旁边的一张照片。

照片被妥妥帖帖地安置在一个木制相框里，确实是在苏黎世的合影，但又不全是。

照相时他和王杰希并肩站着。两个人所在的空间被小心翼翼地裁切，再放大，洗出来，与被尘封许久的旧时光一起，端正地搁在桌面上。

那么多人、那么多伙伴、那么多值得留念的回忆，王杰希唯独摆了他们两人。

在此之前，他俩并没有任何单独的合照。

他揽着王杰希的肩头，两人其实都看不清表情。

叶修盯着照片看着看着，却忽然听见了画面定格时的声音。

王杰希执意要站在他身边，大家都在闹腾，他也没当回事，一勾王杰希的肩膀，笑道：“行行行，让你过来就是了……非得挤这边来，暗恋哥就直说啊？”

王杰希的反应他记得很清楚，对方只是看着自己，不屑似的笑了笑，没说话。

叶修便也没再说什么，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如此亲近的接触，叶修微微用力揽他，状似无意地把王杰希的头往自己这边勾了勾，露出一个标准懒懒散散的笑容。

之所以每个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句话并非玩笑，而是一个慎之又慎的试探。

但最不该把它当成玩笑的人……反而并没有把它当成叶修的试探。

叶修把这张模糊的照片关掉，转而打开了刚刚接收的标准国家队合照。

就因为这张照片里存在着那一点不该有的私心，叶修一直没认真看过它，因为害怕自己一看便想起某些早该被抛之脑后的事情。但现在叶修如此认真地看着照片里王杰希的脸，伸手轻轻点在屏幕上，他忽然发现，王杰希也笑着。

曾背负了太多的、拍个硬照都不苟言笑的微草队长，在这张照片里，在被叶修扯向自己的瞬间，却笑得如此开心。

只一次失之交臂。

叶修点在屏幕上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握紧成拳。

只这一次失之交臂，他们就错过了……多么长的时间啊。

叶修再次拨了通电话过去，王杰希接得很快，却没发出声音。

叶修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多久了？”

一直没等到回复，叶修清清嗓子，又说：“要早知道……算了先不说这个，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说，如果现在开始……你怎么看？”

他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说：“老王，我不知道你多久，我……起码五年了。现在好像死刑都执行完了忽然把我摇醒说我没死还被无罪释放了，也说不清楚什么，别咬文嚼字了，你能听懂我意思就行好不好？咱俩，这个……”

他说不下去，只闭着眼睛数了几秒，等到掌心汗津津的时候，王杰希在那边笑了一声。

很轻，却如释重负，像结束了多么心酸的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

“好。”王杰希说。比他哑得还厉害，几乎没发出声音来。

叶修搓着手汗出门时正好撞上叶秋，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怎么……你……”

叶秋眯着眼睛靠近他了会儿，道：“哥，你脑子在冒白汽你知不知道？”

“激动的。”叶修说，“表白成功了。特别刺激。”

“表白？你之前就心里有人了？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叶秋狐疑。

“刚出门碰到的，能之前就告诉你那才有鬼了。”叶修说。

“就……刚出门碰到的？”叶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躲相亲都能躲出艳遇来？”

“你就这么理解吧。”叶修敷衍地回他，两人擦肩时又道：“反正你哥，从今天开始。”

叶秋一扭头，叶修笑得有点猖狂的脸瞬间映入眼帘，他辣眼睛地扭了回去：“啥？”

叶修举起手，再向下用力一划，多幼稚的动作被他做得乐颠颠的。

他头一回说话说得这么字正腔圆，最后还拖了个快乐的小尾音：“……正式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