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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为联文

请大家发挥想象尽情猜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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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日的夜里一场雷阵雨来得突然，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室内，紧接着雷声就裹着雨声自远方云层深处响起，宛若猛兽低吼。

  叶修正在做梦。

  梦里他回到离家前的高中课堂，教室里的灯光被蒙上一层灰，教室外的天空将雨未雨，他坐在位置上晃着椅子，伸手随意将一个纸团弹到坐在斜前方的死党桌面上。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忽然拔高几度，他在黑板上写出一串令人头疼的函数方程后忽然大谈起宇宙来。叶修望着死党拆看纸条，在他回头后两人“嗤嗤”笑作一团。气流自口腔中进出的声音在教室内悄然弥漫，叶修便是在这声音的空隙中仿若命中注定一般听到老师那句：“宇宙是弯曲的。”

  画面忽然就扭曲了，眼前一转便换了片场，25岁的他离开嘉世，H市的天空下起小雪，他向街道尽头的黑暗里望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站在斑马线前，看红灯变成绿灯，一只小狗从他身边“哒哒”跑到马路对面，他从狗身上收回目光，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人。

  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城市淡化成虚影，街上的杂声也淡化成黑暗中的一抹烟雾。叶修轻叹一口气，对上那人的眼。那人是王杰希，是年轻的，刚出道时的王杰希。在H市的雪夜里，18岁的王杰希穿着一件短T恤，隔着马路与25岁的叶修对视。

  然而此时的叶修，或者说是梦里的叶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这可是王杰希，大冬天穿个T恤在街上晃荡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奇怪。

  一辆车驶过，叶修的视线里短暂地失去了王杰希的身影，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车驶过，绿灯再一次亮起，叶修走过去，心跳略微加速，但他终究是牵上了王杰希的手。

  叶修觉得此刻他应该立马去吻王杰希。但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去看王杰希的表情，视线却怎么也无法对焦。叶修努力瞪大眼睛，王杰希的轮廓却在他眼前越发模糊起来，忽然他挣开了那股力，眼前却清晰地映入了家具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恰好此时又是一道闪电，短暂的明亮中叶修终于在回忆中抓住老师那句话的后半句：“所以一切擦肩而过的必将再次交汇。”雷声紧跟着来了，滚滚雷声中叶修彻底清醒过来，王杰希却没有躺在他的右手边。

  断片的记忆在此刻自动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片段。

  昨夜他出于工作需要多喝了几杯，脚步虚浮地回了家开门就撞上拖着行李箱正准备出门的王杰希。王杰希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叶修当时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仔细去听，只当是他又要去什么地方打比赛便随便应了一声，这会儿清醒了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是夏休期，哪儿来的比赛要打？

  叶修半分疑惑半分不解，费了些时间才重新抓住线索。他在零碎的记忆中挑挑拣拣出一条语音消息——王杰希出门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是：“我去G市玩几天，你照顾好自己。”然而这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掩藏在深处的似乎是两个足以让他回到25岁那年的字。

  雨停了，叶修起身拉上窗帘，室内彻底黑了下来，很快他手中跳动起火光，最终又变成火星若隐若现。烟在黑暗中寂寞地燃烧着，它散发出来的味道遮盖住房间里王杰希的味道。在叶修吞云吐雾间，王杰希的味道，烟草燃烧的味道以及叶修自己的味道就这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融作一团，轻吸一口气，叶修觉得这像极了儿时爷爷奶奶家烟囱里的味道。

  这根烟只燃到一半就被叶修摁灭在白色的木制床头柜上，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留下了淡淡的黄色的焦斑。他躺回床上，心下思索着王杰希见了会作何反应，会把他赶去睡沙发吗？还是让他洗一星期的碗呢？叶修想着想着竟沉沉睡去。

  这次他没做梦。

  王杰希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下了飞机。

  此时的G市已是伏旱时节，早晨六七点钟的太阳照在人身上都能让人隐隐有些燥热。

  喻文州此刻就站在G市的晨光里冲王杰希笑着招了招手。王杰希拖着行李箱走近，看到喻文州鼻翼两侧的薄汗后伸手从口袋里拉出纸巾递上去，“麻烦你了。”

  “不碍事，怎么突然想起过来玩？”

  “……”王杰希没搭话，只是侧头看了喻文州一眼。王杰希不是擅长表达内心的人，这样的人眼神里通常都包含着很多信息，但他眼底的风景偏巧又是隐于雾藏于水的。他遇到过很多人，几乎每个人都在水中捞月，能够拨云见日的人寥若晨星。

  喻文州很明显属于后者。他在得了王杰希那个眼神后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这笑和往常都不同，不出于习惯也无关礼貌和职业需要，它是发自内心的。

  “那走吧。”喻文州转身为王杰希带路，王杰希拖着箱子跟上，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摩擦出声音，在他身后拖成长长的一道尾巴，又被马路上车来车往的鸣笛声砍断。王杰希忽然有种久违的轻松感，于是他心情十分好地吹了个口哨，吹完又觉得这动作挺土，就像某位叶姓人士。

  “少天呢？”王杰希问道。

  “回老家了，怎么？”喻文州停在公交站牌前。

  “哦。”王杰希若有所思。

  公交车恰好来了，车子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要上车的人不多，他们排在队伍最后。喻文州上了台阶转过身来替王杰希拎起箱子，他们便一前一后往后排的空座走去。G市的司机比B市要温和得多，等行李箱被放上架子，两人并排坐好后车才不紧不慢地向前滑去。若是在B市只怕箱子都没放好车就冲出老远了。想到这里，王杰希说：“G市挺好的。”说完便两眼一闭，眼神儿都没给喻文州一个。

  日头渐盛，G市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马路从头绿到尾，阳光便从其间倾洒而下，怪晃眼的。喻文州手背朝上撑着头细细打量这个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在蝉鸣鼎沸中他回头去看王杰希。后者呼吸均匀，眼底有淡淡乌青，喻文州心底有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他伸手在王杰希的手背上轻轻点了几下，目光里有了柔和与惆怅，像朝阳又像夕阳。

  喻文州盯着自己搭在王杰希手背上的指尖发愣，G市的阳光把路面照得发白，白和绿混在一起迷晕了人的眼，他在公交轻微的摇晃中以为自己回到了18岁。车上在放一首老歌，低沉的男声缓缓唱着：“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在等你的归期。”

  车忽然停了，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喻文州回过神来，微微抬头发现王杰希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四目相接，王杰希率先移开了视线低头看向喻文州的指尖，被触碰过的皮肤向神经中枢传递着异样感，他反手覆上喻文州的指，轻轻拍了拍便松开，手插进口袋，喻文州在这动作里仿佛听见一句“下不为例”。可王杰希分明什么都没说。

  他们下了车，时光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分类归纳，他们心照不宣地把车上的一切抛给18岁，随后车开走了，时光的鸿沟显现出来，18岁一溜烟消失在绿的白的雾霾尽头。18岁早已过去，站在路边的只是26岁的他们。

  喻文州用钥匙打开家门，家具的陈列摆设都充满了温馨的味道。王杰希的电话适时响起，一首《南屏晚钟》飘扬在走廊里回旋落地，屏幕上顶着硕大的俩字“叶修”。喻文州打趣道：“家属来电捉奸？”王杰希白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对啊，奸夫赶紧回避。”喻文州摇摇头，把王杰希的箱子拎进屋，“那你讲完进来，我先给你收拾下房间。”王杰希“嗯”了一声，随后摁下绿色的接听键。

—2—

  叶修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很固执的人。世邀赛后他告别荣耀回归生活，出于各方面需要他终于给自己配了手机。当时王杰希抓过来一看，嗬，华为荣耀10。叶修在王杰希略带一丝复杂的目光里把手机解锁，手指长按——拖动——QQ和微信就被并排放在了最下方的固定栏中央。王杰希挑挑眉，叶修便解释道：“你看这个企鹅，红围巾像不像君莫笑？你再看这个微信，绿绿的像不像你？”王杰希闻言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他凑上去吻在叶修耳边，轻声笑骂一句：“幼稚。”

  此刻叶修忙了一上午，昨天刚做好的报表被打回，他心情难得有些烦躁，再一看时间已到饭点，于是他终于腾出些空余去想一想他的爱人。

  他拨通电话并耐心等着电话接通，在这空隙里想象王杰希在G市看到手机上一红一绿两个小圆圈时会不会也有点想他。这么想着，叶修的心情逐渐平静，就在这短短十几秒里褶皱被抚平，他忽然觉得就算电话没接通也不打紧。

  然后电话就通了，王杰希那边只传来呼吸声，叶修咧嘴笑了：“你到了吗？”“嗯，在文州家里。”叶修听到这儿愣了愣，想起早些年关于两人的传闻，又想起昨晚王杰希走前那句“照顾好自己”，窗外骄阳似火，叶先生在空调房里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嗯……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反正总要回去的。”王杰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叶修正想找点话题多聊几句，身后传来同事的声音：“叶哥！一会儿一点有个紧急会议，你抓紧点别迟到了！”“好嘞。”叶修应了一声，耳边几乎同时炸开了一阵由王杰希的笑带动的气流振动而产生的电磁碰撞声。王杰希语调轻快，听上去心情甚好：“行了你快去忙吧。”叶修在这句话里无端抓住一点儿“王杰希依然在乎他”的信息，于是他说：“嗯，等你回来。”说完便把电话挂断。

  叶修坐回办公桌前，从最顶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面包，抹茶味儿的，形状奇特，他看了面包一会儿，咬下去第一口的时候心想怎么连随手买个面包都像王杰希呢？几分钟后面包吃完，包装袋被揉作一团扔进纸篓，叶修收拾一下东西起身前往会议室，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关上，桌上绿色的小仙人球头顶一朵小红花安静看着面包屑在空调风的吹拂下跌落到瓷砖地上。

  散会时钟表上的短针已走过3直奔4而去，叶修哼着歌回到办公室又鼓捣起那份报表，也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这次他很快就搞定了。他抬头看窗外，天还没黑透。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家，可感性让他继续坐着甚至还拿出了手机，最终感性踩着理智的头质问道：“没有王杰希的家回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叶修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有什么意思呢。”犹如一个深井。

  手机上消息挺少，王杰希没送来只言片语，叶修点开QQ便瞧见黄少天的头像冲到最顶上，后面跟着的红色小圆点里包裹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数。他想了想，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一长串文字气泡后面跟了张手机截图，叶修想也没想就直接点开图片，灰色小圆圈转了不到半圈图就清晰放大，内容直指王杰希下午发的一条微博——没头没脑一句“G市挺好。”下配一张白斩鸡图片，还挺诱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他庙队长给盗了号。于是叶修打开不怎么使用的微博给王杰希点了个赞，饶有兴趣地看起评论里的宿敌之争。

  “吾王你不能通敌啊！！！”叶修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实在忍俊不禁，像这样的评论还有好多条，他还在继续往下翻，黄少天的电话就打来了。他按下接听，连珠炮似的声音就从南方蹦到北方：“老叶你终于上线了！我知道你看到微博了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啊我这前脚刚走后脚老王就只身前往G市找队长？！你……”“停停停。”叶修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了些：“你该不会是暗恋老王吧这么关心他？”“我呸。”黄少天炸毛：“我暗恋你妈。”叶修大惊失色：“别，我怕我爸废了你。”“叶修！”黄少天咬牙切齿。

  叶修脸上挂起早年打赢游戏时的那种笑，“好了不逗你了，有什么少男心事都抖搂出来让哥乐一乐。”“……我……”黄少天欲言又止。“嗯?”“队长他……”黄少天止言又欲。叶修在这些省略号里读出了一篇千字小论文，他感慨：“不该啊少天，你们俩朝夕相对的，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成？”黄少天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闷闷的：“你是不知道，王杰希这人忒坏了点，他第三季扔进队长心里的熔岩烧瓶至今没人拿得出来。”

  叶修没搭话，他望向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觉得自己心里也被扔了个熔岩烧瓶，火光满天里又迸射出几道星星射线，千机伞被他握在手里，他却不知道要向哪儿逃亡。

  黄少天在沉默中挂断电话，叶修关了办公室的空调，下楼发动汽车驶向家的方向。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绿灯时他收到王杰希的短信，“下班了吗？我下午买了点东西寄回去，要是东西比我早到家你就记得拿上去。”叶修回一句：“好。”言简意赅，不似往日作风，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车子倒进车库，叶修走进电梯时用目光跟身边的空气较劲，他在心底暗暗说：好你个老王你还敢比东西晚到？你东西都不如。

  随后叶修进了家门，在卫生间的水雾弥漫中挤出一团沐浴露并将它在手中揉搓成细腻的泡沫。他开始回想昨晚的梦，想喻文州心底烧了那么多年的大火，想18岁的王杰希，想25岁的自己。玻璃门上被他就着雾气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王”，最后他关了花洒擦干水躺上柔软的席梦思。

  他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抓住，沉沉睡去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谁拥有了18岁的王杰希呢？喻文州吗？

  黄少天那话说得没错，喻文州心底确实烧着一团火。那火藏在大海深处，不是毁灭却是一种煎熬。喻文州便是在这煎熬中认清了现实——别人的初恋是白月光，他的初恋是个骑着扫帚的纵火犯。

  最初他们便是在仰望同一个人时相遇在第二赛季的尾巴。这种感觉很奇妙，无数人因为同一件事汇聚，他们呐喊着，只为把心中的激动传递到台上，传到那人耳里、心里。

  “叶秋的打法是无解的吗？”

  这个问题他至今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叶秋这个人是有解的，王杰希这个人是无解的。

  他还记得第三赛季的夏天，王杰希也是突然就拖着行李箱出现在G市。喻文州带他坐地铁到石室圣心大教堂游览，又在沙面岛的异域风情中眺望远方，最后他们坐上广州塔的摩天轮。

  王杰希说下赛季你也要出道了吧，喻文州就点点头说是，然后在染红半边天的火烧云下牵起王杰希的手。

  最后他们去看珠江的万家灯火，王杰希低头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问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喻文州摇摇头说或许吧。毕竟感情的事从来都是说不清楚。

  王杰希就笑起来，那会儿的他着实比现在爱笑，也正是这笑，不偏不倚把一个熔岩烧瓶扔进了喻文州心里。

  第四赛季的转型阵痛期，喻文州赛后和王杰希一起去吃关东煮，他们一起看那一年的决赛，王朝便是那时走上下坡路。喻文州觉得惋惜，偏头看到王杰希专注地看着场上的一叶之秋。就像鱼在水里吐了个泡泡翻到水面然后悄悄炸开，喻文州从那目光中品出些其他情绪。或许这些早就存在，只是在这一刻，在王朝落败之时才不得不初现端倪。

  喻文州发现王杰希对叶修的感情，比王杰希本人还要早。

  如今他们故地重游，王杰希在给叶修发消息，风从江面穿到他身边吹起衣摆，像蝴蝶更像海鸟。王杰希发完消息收起手机，“珠江的夜景还是老样子。”城市或许不会改变，但它承载的记忆与情感瞬息万变。王不留行骑着扫帚飞过很多地方，珠江的美景不过是其中一隅。

  “是啊。”喻文州趴上江边护栏，江面上有一些游轮，“你什么时候回去？”王杰希也把手随意搭上护栏，“不知道。我来找个东西，找到了就回去。”

  喻文州想起自己心底终年未熄的火，18岁的王杰希和26岁的王杰希看他的眼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在火海中牵手，却无法更进一步。王杰希的目光始终越过他看向远方的天空，而他只是地面上的一条清溪。那么分开也是必然。

  他们旁边恰好立了盏路灯，昏暗灯光下喻文州看向王杰希的眼神仿佛在问：纵火犯终于要自首了吗？王杰希眨眨眼睛：咦原来这火是我放的吗，我还以为是它自己燃起来的呢。

  王杰希突然伸出手对着喻文州凭空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喻文州看着他的手合拢，感觉王杰希好像从他这里拿走了什么。

  “少天今年也25了吧。”王杰希的声音裹在江风里有些失真。

  “嗯，都打不了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闻言喻文州抿了抿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女主对男主说的一句话：一个受伤的人，不知道如何接受和给予爱。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王杰希踩上护栏边的台阶又张开双臂飞跃而下，夜色模糊他的棱角使他看上去有点儿像18岁。王杰希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喻文州走在王杰希斜前方，影子被路灯拉长成两条平行线，王杰希抬头看G市夜空中比B市明亮得多的月，他突然打起喷嚏引得喻文州侧目。连打三下才止住，他笑着说：“叶修想我呢。”眼角点缀稀碎的星光，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火在这一刻熄灭，灵魂终于得到解脱一般飞向天边，它向远方呐喊，为自由而欢呼。

  喻文州终于跳出画地为牢的怪圈。

—3—

  叶修又在做梦。

  他站在自己童年的卧室里，拎起行李箱跑出家门，心脏在那一刻几乎要飞出胸膛。他向火车站跑去，感觉浑身轻松，就好像生活在小溪里的鱼儿跃进了大海。他在嘈杂的车站里抬头看售票窗上方的电子屏，黑底红字，来来往往的班次，他却没想好要去哪儿。这时他旁边有人对售票员说：“要一张去H市的票。”叶修便想也没想就跟着说：“我也要一张去H市的票。”他感觉到旁边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于是他大方回望，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又是王杰希，是23岁的王杰希。

  他鬼使神差般跟在王杰希身后上车，前脚刚一踏进车厢便一阵天旋地转，他又是25岁的他了，坐在兴欣网吧前台被一位顾客催着要可乐。他拿了可乐送过去，看到18岁的王杰希开着游戏界面对他笑，还乖巧地叫了声前辈。

  画面在这一瞬被撕开一道口子，像是要将错乱的时空归位。这次叶修站在27岁的颁奖台上，接过奖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台下坐着很多人。喻文州身边有黄少天，韩文清身边有张新杰，王杰希……25岁的王杰希身边只有一个空座位。

  梦境将回忆中不曾注意的细节放大，它给了王杰希的眼神一个特写。25岁的王杰希望向台上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大小眼也并没有那么恐怖。画面又变化起来，叶修以游魂的视角俯瞰大地，他所看见的无一不是王杰希。他见过的、没见过的王杰希都一股脑儿涌上来。从18岁到25岁，王杰希看向梦想与信仰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

  叶修呼吸急促起来，他在梦中顿悟——原来自己在这眼神里住了这么多年。

  不可抗力将叶修从梦中唤醒，他伸手关掉闹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想起今天是周末。于是他穿好衣服下床，打开抽屉的时候顿了顿才拿起王杰希魔道学者小号的账号卡插卡登录。

  他给自己热了一块三明治当作早餐，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它后便操纵着魔道学者在低空七扭八拗模仿魔术师飞出一道奇怪的轨迹。还挺像模像样的嘛，叶修如是想道，心里生出些洋洋自得。

  “叶修你这是还没睡醒吗七扭八拗的跟个无头苍蝇似的。”黄少天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紧接着一个跑得像个剑客的术士进入了叶修的视野范围。

  “去去去，赶边儿凉快去。”叶修赶他，语气不太友善。

  “我偏不，你快来跟我pkpkpkpkpkpkpkpk”

  叶修摘了耳机，打了行字过去：“一会输了别哭就成。”“靠靠靠靠靠靠靠靠你才会哭呢！”黄少天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去开房间了。

  竞技场里他们打得都不太走心，比表演赛还表演赛。叶修敲键盘敲出几分弹钢琴的架势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黄少天聊天：“少天啊，你说他俩在干嘛呢？”“我哪知道。”黄少天没好气，话里还带了点广济腔：“我就知道你是假马儿淡定，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没什么想法啊。少天，你得相信老王。”“拉倒吧你。不过老叶，你说我现在杀回去行不行呢？”黄少天一个六星光牢脱手而出，魔道学者飞出一条曲线堪堪避开。“当然行啊。”魔道学者突然一个转身，寒冰粉抛出，紧接着一个清扫，扫把舞得像战矛。黄少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干掉了。

  “你搞什么？”黄少天QQ问叶修。

  “帮你下定决心，别玩儿游戏了少天，去大胆求爱吧！”

  黄少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话是在说狗。

  见黄少天半天没回话了，叶修扔了手机点燃一支烟，梦里的场景在脑内交错成光怪陆离的幻影，原本清晰的记忆越是回想越是模糊，就像在拿一块抹布擦玻璃，玻璃上最后只能看见王杰希被特写的那个眼神。

  叶修觉得就凭这个眼神，他之前的一些担心和忧虑都可以打消了。

  烟燃尽的时候王杰希的电话恰好来了，叶修接通电话，王杰希问他：“起床了吗？”“起了，玩儿游戏呢。”王杰希在电话那头轻叹口气：“少玩点儿，烟也少抽。有空回去看看爸妈，叶秋不是也快结婚了吗，你多少帮衬着点，别总让……”“哎哟，眼儿，我的好大眼儿，你别念了，我都知道。”叶修浮夸地叫起来，活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王杰希不跟他闹：“你知道就行。”电话就被挂断了。

  叶修望着通话记录里“王杰希”三个字，就着嘴里残余的烟味儿咂咂嘴，舌尖竟弥漫开一些可乐的味道来。

  王杰希给叶修打完电话后已经将近饭点，喻文州一早就出门说是去买菜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别不是给我买了个菜市场回来。没吃早饭的王先生有些幽怨地想道。

  指针对准十二点的时候客厅终于响起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王杰希看见喻文州双手拎着些食材，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嗨老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黄少天笑得一脸灿烂。

  不惊喜，不意外，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王杰希在沙发上葛优躺着，看都没看黄少天一眼。

  喻文州边弯腰换鞋边解释道：“买完准备回来的时候接到少天电话，去接他所以回来晚了。”

  王杰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副正宫派头。

  黄少天身处他俩周身这奇妙的氛围和气场此时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似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恋情默哀还是同情一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叶某。

  见喻文州进了厨房，黄少天连忙摸到王杰希身边坐下，表情郑重：“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叶修？”王杰希并不知道黄少天内心正上演一场回家的诱惑，他玩着微信跳一跳，头抬都没抬：“打算把他从他家户口本上挪个位置。”

  黄少天一时没跟上魔术师清奇的脑回路，挪位置？挪到哪里去？难道……是想吞并叶家家产！好你个老王，浓眉大眼的居然是为了钱才和叶修在一起？！叶修——虽然欠打了点，嘴贱了点，土了点，但是——他是多么的深情啊！

  黄少天被自己脑内上演的年度苦情琼瑶大剧深深感动了，拍案而起：“你怎么能这样？”王杰希被他吓得一抖，小人从药瓶上跌落。“我怎么了？”“你这有违妇道！”王杰希无言，他觉得姑且不论自己究竟怎么了，至少“妇道”这个词是能用在他身上的吗？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把他名字挪到我家户口本上来。”

  “哦。”猝不及防一口狗粮，苦情戏变傻白甜恋爱剧，黄少天觉得自己不能好了。他想这俩人别不是串通好了的吧，一个把他当狗另一个就给他喂食，心底顿时五味杂陈，连喻文州端出来的菜都不那么香了。

  吃过午饭他们决定先去北京路陪王杰希买些带给父母的特产。他们下了地铁，地铁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黄少天单脚跳着路面上的瓷砖，一块红的一块黑的，还不忘吐槽几句：“你说这路没事叫什么北京路，北京又没个广州路，跟单相思似的，没劲。”王杰希觉得这话他没法儿接，于是他去看喻文州，喻文州却在盯着黄少天的背影走神，险些撞上电线杆。

  最终的画面就是三个大男人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挑挑拣拣，还顺带一点儿黄少天的指指点点。南北两大豪门队长拿出打比赛时的心脏劲儿跟人讨价还价，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光。黄少天默默离远了些，用行动表示他不认识这两个自掉身价的人。

  黄少天百无聊赖，只好骚扰叶修。他给叶修发：“刚老王跟我说要把你挪他家户口本上。”叶修过了一会儿才回：“难怪他不肯跟我结婚，原来是想让我入赘。”黄少天对着屏幕翻一个白眼，恰巧看到屏幕外喻文州的笑，心底顿时有酸奶发酵出一些小泡泡。

  傍晚的时候他们去坐广州塔的摩天轮，黄少天面上不情不愿半推半就脚下却是健步如飞。喻文州就在后面笑吟吟地跟着，也不知道看没看穿黄少天那些藏都藏不严实的小心思。

  黄少天第一个钻进车厢，喻文州跟上，他俩回过头来看王杰希。王杰希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语速飞快无停顿：“我忽然想起我恐高所以你们玩吧我在下面等就好。”然后体贴地关上车厢门，深藏功与名。

  车厢开始上升，黄少天坐立不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气息。喻文州面露担忧：“少天，你是长痱子了吗？”黄少天头顶蹦出三个问号，队长你这笑话敢不敢再冷一点。

  喻文州说完也笑，气氛缓和不少。黄少天手机振动收到一条来自下方人民的问候：“我刚替你算了一卦，十秒钟后九星连成一线，适合你进行强吻。”看着屏幕黄少天觉得这人怕不是个智障吧，太阳都没落山呢你到底是怎么看见星象的？然后他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抬起头，喻文州的脸近在咫尺，他一下子屏住呼吸。下一秒，他被吻了。

  黄少天脸上温度迅速攀升，双眼瞪大，脑袋里一团乱麻：一会儿是桃花侠大战菊花怪，一会儿是奥特曼pk小怪兽，最后还冒出个紫霞仙子念起经典台词——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黄少天一把推开喻文州，如果不是空间有限他可能会跳起来。喻文州不解：“怎么了？”黄少天开始喘气，想说些什么舌头却像是打了结。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做好葬身火场的准备了，结果冲上去只是抱了一身灰烬。灰烬上方万物骤然复苏，久旱逢甘露，他居然就这么被这片废墟以最温柔的方式接纳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语出惊人：“没事儿了，队长，咱们继续。”

  喻文州轻声笑起来，目光就着夕阳直接望到黄少天眼底：“少天，我们今后还会有很多个夏天，对吗？”

—4—

  王杰希在第二天下午来到机场准备登上返回B市的飞机。机场里喻文州和黄少天手牵手，跟那些个过马路的小学生似的。

  “你俩也不嫌热。”王杰希趁黄少天去买饮料的功夫埋汰道。

  “没办法，少天喜欢。”“你就惯着他吧。”王杰希冷漠地拒绝了狗粮。

  黄少天从远处抱着两瓶雪碧一瓶可乐小跑过来，随后他们举着饮料瓶子在机场如织的人流中干杯，看上去像什么可疑的传教组织。

  “老王下赛季见呀！不过冠军肯定是我们蓝雨的！”黄少天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话说得太满小心出门撞树。”王杰希拖着箱子过了安检，在身后黄少天哇哇乱叫的声音里觉得他有点儿想叶修了。

  飞机穿越云层，王杰希在打盹儿。他睡得不沉，做起一些模模糊糊奇奇怪怪的梦来。他梦到自己回到18岁，蓝色的头大身小的机器猫顶着个红鼻子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不知道，没有指节的白色小圆手就从铃铛下方的大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还是叶修最常抽的炫赫门。他接过烟，走出有红色尖顶的小屋，兔子喊着“干死君莫笑”从他面前跑过，兔子腰间还别了不少弹药，跑起来时小辫子在身后一抖一抖。

  王杰希跟着兔子跑进树洞，他在黑暗中下坠，最后落到柔软的青草地上。带着橘黄色小破帽的灰狼拿走他手中的炫赫门抽出一根叼进嘴里念叨说“我一定会回来的”。王杰希觉得莫名其妙，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是不是长出了羊毛，结果就看见华丽丽blingbling闪的绿色公主裙套在自己身上，他不知怎的躺进了水晶棺里动弹不得，一匹马走到他身边，还是个人头马，马脖子探过来露出一张欠揍的脸。

  顶着叶修脸的人头马看样子是想来亲他，王杰希看着那脸离他越来越近，直接给吓醒了。飞机刚好稳稳当当降落在B市，王杰希揉揉眉心起身去够架子上的行李箱。

  等他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叶修不在家。王杰希没开灯，箱子随手一扔就瘫上沙发，他们楼层高，月光恰好能照进来一点，王杰希就着这点月光摊开左掌研究起来。他掌纹浅，此时光线也不好，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爱情线初端的细小分叉。

  门开了，叶修进来，看见他时愣了愣：“——老王？怎么不开灯。”

  王杰希没搭话，月光从他身后照向叶修的方向，就好像18岁的月光照进26岁的现实。

  他就在这月光里和叶修对视。

    END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去G市？”叶修挨着王杰希坐上沙发。

  王杰希丢给他一个“我知道你知道”的眼神，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上沙发，头枕上叶修大腿后答非所问：“现在你知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纵火犯了。”

  “嗯……”叶修正看着对话框里黄同学发表的恋爱感言，回应得很是敷衍。王杰希对叶修心不在焉的回答非常不满，伸手就掐他腰间软肉。

  “嘶——小祖宗你下手轻点儿。”叶修抽痛，放了手机抓住王杰希作案的那只手，想了想干脆把另外一只手也抓了。他开始认真回答刚刚那句话：“那就让正义的人民代表叶先生来惩罚这个纵火犯吧。”

   真·END